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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,我都是以走亲戚的心情站到梅十方的作品前,胖大伯的汗衫,傻舅子的手串,项林嫂的鼓鼓眼,贺仙姑的毛线针……三两人物,被一个大道具拴成一隅气场,七八个小道具,如同扔进画面的石子,泛起涟漪,一圈一圈地让你着迷。在大面积留白的背景衬托下,呈现出话剧舞台的定格效果。要的就是这种效果,略带夸张,给目光打了一针兴奋剂,让人性以一种更有力的方式凸显出来。
【我们都是野草】
这是强奸句式,因为也没征得野草同意。这却是公理,一切比喻皆合法。
我们都是野草,我们是大多数。无论沉默的大多数,还是孤独的大多数;都是从来的大多数。野性的野是从来的,草民的草是从来的。野的重口味是荷尔蒙的原创,草的低姿态是地平线的天涯。野草中潜伏着各种上半身各种下半身,各种高烧各种低调,各种丰满各种骨感,各种尘埃各种块垒,各种空、各种色,还有我们丢失的内裤和纸巾。
所谓野草,就是不断被刈除,不断被践踏,不断被拆迁,依然生机盎然的存在。文明在圈养中养膘,野草何以幸存?梅十方对这种悖论,有一种上瘾的关怀。临渊不退,就地结网,只因自己的影子就在渊中。
故事,在野生料子遭遇圈养款式时发生。任何对峙都是暂时的,起承转合的套路,我们只剩下三板斧:抵抗,转化,消化。思想的抵抗就是焦虑,行动的转化就是创作,人生的消化就是活着,甚至,死了也活着。
现代让土豪理直,后现代让人渣气壮,梅十方无需注册便化身野草,用自身度量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。与其说这是自我救赎,不如说这是天人一念。一念很少,也很多;一念很轻,也很重;掂量掂量,我们最终有几念?
野草!野草!是呼唤?是诘问?是哽咽的诗句?是春风的快递?
梅十方 《我们人很多》之一 布面油彩 140x140cm 2015
【春风行旅,野草心情】
梅十方画的都是野草,从冷眼洪荒,到咏叹底牌;从万花皆寂寞,到一叶可知秋;从归纳根部的宏观沉默,到演绎枝间的微观婆娑;或俯或仰,都和泥土有染。他并非囿于歪瓜裂枣的算盘,勾销其它对象的承兑,而是他五音不全的抒情,只有在这里是最美和声;也只有这些野草的断弦,能源源不断翻过他的心坎,他皱巴巴的烟头,黑黢黢的茶盅,一扇开关随意的窗,一把坐忘材质的南官帽,每个角落,都是闷骚者的构图——灵感窜入画布,犹如冷香飞上诗句。
在这个意义上,我说他的精神太阳是野草,艺术月亮也是野草。如何装修画布,如何经营位置,如何烹制形色,他都努力葆住那野的味、草的道。在人类城市化断头路上,这种弥足珍贵的火候,正是抵抗的利润。他对画面感染力的管理,七分控制,两分唤醒,还有一分,是妙手偶得。这个七二一模型,应该能出一部专著。
梅十方 《我们在一起》之三 布面油彩 80cm×160cm 2015
【梅十方和他的表哥们】
忘记发生,何来发明?无视他人,永远成不了自己。
我审慎地捏造表哥这个概念,导航梅十方的来路。
王玉平是梅十方的大表哥,这个玩笑带刺。虽然知识悬挂决定了他们不同的操盘方式,文化属性决定了他们只是阶段性热乎,生存背景决定了他们价值罗盘的分叉,可那调调,那味味,又那么相投。大表哥不仅在前,还实力非凡,压力就在梅十方这边了。梅十方似乎没有我们反应那么强烈,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个表哥叫巴斯奎特,成熟与年龄没关系,个性与位置没关系,境界与先后没关系,将诗意的象征、哲学化内涵、讽刺性寓意焖进不同的锅里熬制,随便丢几个符号进去,就成了。守住我的锅,熬出我的味道。
基弗是很多艺术家的表哥。梅十方受基弗影响并不在于画面本身,而在于用绘画来重新界定历史与文化发展的实践。如果说基弗的“罪行考古”已经唤起了什么,梅十方的“心灵开卷”也想唤起点什么。是的,心灵开卷,我看到了。他和基弗一样将一切复杂的手段归属于一个简化的形,试图在荒诞的现实性和超越的可能性之间,利索的撕一页。
隈研吾以流出的概念再度联接割裂的双方,梅十方是天生的钉子户, 从没跟哪个表哥混过,这些擦边球文字不过是先验入座,或者冗余关系。
【去野草化】
个人性就是社会性。
这话,布迪厄不说,梅十方也会说。
再大的社会文本,也只是个人的一盘菜;再牛逼的个人,也只是社会的一个喷嚏。梅十方不执着于理论鼓点的强弱拍,社会性和个人性在他的笔下做无缝对接;艺术的野草和野草的艺术,在他的画布上相依为命。
野草如灰烬之无,如天地之有;野草是开始,也是结束;野草亦本,亦末;见微知著就完事了么?艺术的肺活量取决于想象,想象的线牵在现实手中,而现实中的野草,历经了千万年的去野草化历程,呈燎原之势。揪住野草不放的追求,越自觉,就越被深深打上怀旧烙印。这可不是梅十方的野草范。于是,思想的去野草化,成为一场静悄悄的升级。升级路上的呼啸风景,不是失败,而是失望。
失望说明你还活着。
政治家研制失望的解药,哲学家探究失望的源流,经济家统计失望的数据,社会学家建构失望的模型,而发现失望的乐趣,是艺术家的事。人间最生动的,莫过于不如意,千百种生动的失望,千百种生动的苦逼,千百种生动的无奈,个中冷暖,你知趣吗?
梅十方将日常刨出来,生动经验和草根庸常嫁接,用直觉主刀过敏的创口,用理性编制失望的报表,用侧身消解现实的残忍,时冷时热,调侃非暴力的底线。他在灰色领域和阳光地带中四处游荡,残留在枕叶中一道道微痒的影子,拉拢了他的耳朵,搅拌出他的共鸣,发呆都显得更为坚定。痒比感动更能白头到老,痒,是最高级的心动。对吧,你也痒过。
梅十方如同抱布贸丝那个家伙,从诗经里爬出来,为我们笨拙地搔痒。用俗的生存经验,打通雅的美学关节。雅俗共赏的可能,从来不是欣赏者提供,而是艺术家的无邪。
梅十方 圣宴系列之二《吃龙肉》 布面油彩 101cm×180cm 2014
【天生反骨的艺术忠臣】
人物画一直是油画王国的执政党。与小说、电影同步,对小人物的描绘,成为当今潮流,代名词不断细分,形容词反复矫正,南腔北调铺天盖地。
梅十方一开始画小人物,就摆开突围的阵势。他对一切标签都怀有戒心,哪怕前面的定语是伟大的或著名的。
梅十方不是大师。如果你非得说是,他一定跟你急,上翻着陈丹青式的眼珠:“小声点,让人听见,定以为要么你疯了,要么我癫了。”疯癫与文明是兄弟啊!订交逾十年,对他的艺术,无论是文化的内裤,还是思想的领子;无论是语言的纽扣,还是风格的外套,我都看在眼里,泡在心里,和岁月争风吃醋。
直截了当用日报体吧,梅十方的肖像画不肖任何人,又像每个人,浓缩了时代的表情。他为百姓写真,更对市井抚琴。跑调了。梅十方不是肖像画家,他是长着反骨的艺术忠臣。
【一本正经的陌生感】
很多一直存在的东西,经一种过滤表达出来,仿佛才真的存在,这就是真正的艺术家——在偶然中提炼自然。梅十方证明了这一点,是的,你早晚会点头。
消化对象并变成形式才能被人欣赏。梅十方力图描绘在自己熟悉的路上迷路的情绪,对象中有我,形式上不可名状,欣赏的维度就成立了。平淡的人,冷淡的物,扯淡的事,在他那两张厚镜片的持续折射下,获得温度与浓度,成为一道道照进画面的敏感的光。经过他并非一本正经地不懈地描绘后,呈现出一本正经的陌生感。在微张力的图像中品呷涩观念,就是梅十方的艺术盖碗茶。傲慢却亲切,偏见却有趣。
他的作品不是为了解释现象和真相,而是发表对世界的感知方式。
用别人的眼神,造访自己的内心。
【艺术家的扁担】
“人是社会的动物”,亚里士多德靠谱地告诉我们,不公共,你就不是人。学科流行交叉,感染流行交叉,利益流行交叉。单线联系不是传承的锁链,金屋藏娇也不是传统的光荣。闺秀出了阁楼,未必就不再纯洁?
最蹩脚的奔跑,都胜过画地为牢。
梅十方说,我知道的,就是我做的。他如同上帝的挑夫,一头挑着精神太阳,一头挑着艺术月亮,晃悠晃悠地,走八千里路,臭自己的脚;爬传统的床,流当代的汗;喘的气有扁平化倾向,滋生多种担当、多种触角、多种可能,而不是一窝蜂追求艺术上的高大上。
艺术家们,谁不是上帝的挑夫呢?一头是人文语境,一头是艺术困境。
梅十方《我们在一起》之四 布面油彩 100cm×150cm 2015
【我的地盘是困境】
这是一个各种呼声都漂浮的时代,这是一个翻篇就断篇的时代,这是每个艺术家都声称推陈出新的时代,这是每件作品都唯恐不扯眼球的时代,每种语言都想唱高音部,遍地是风格,四处是主义。想法不刺激,媒体不来气;关系不到位,展览上不去;技术不过关,内行瞧不起;观念不玄乎,市场不买账。所有艺术家就像参加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,妆不好就无立锥之地。架上绘画的生存境况,恰如灰姑娘,被红妆素裹的老鸨挤占,被分外妖娆的头牌遮蔽,还乡?去蔽?每个人都可以侃侃而谈。
当代艺术越来越开放,所有的文化长衫、流派纽扣都可以重新被返聘,所有艺术媒介和表达形式都可以自扫门前雪,一副百花齐放的样子。主流的概念被打破,新古典与后现代不再能草率地笼统江山。拆掉传统、当代与未来之间的墙,呼吸顺畅了,病菌也多了。
艺术就是人类的一场无力的拯救,持续拯救。人类不亡,绘画不死,这是实证的副歌。架上的声音,在沙哑中代谢。自从和市场结成亲家,绘画就活得不自在,如同嫁女心情。动辄将画画拔高到价值的发际,意义的印堂,又是无人区。
生活劝慰我们夹着尾巴爱,现实暗示我们生活在别处,艺术插科打诨:与其现实,不如实现。通常的技法,用野草埋藏欲望坦克,用淡定伪装心情锅炉,用放下掩饰理想险峰。光明顶上,王屋山下,执着碎片化,病态边缘化,生存的手术室,是正常人的禁地。艺术家不是正常人,是正常人的信仰者。是的,我们信仰人。我们可以失身、失意、失语,却绝不失信仰。信仰的账本,用真守门,用美坐台,用善上税。崇高被拆迁,一切观念都新起来;身份被支出,一切收入都非法。上帝的审计持保留意见,信仰沦为拍卖行的常客,艺术家是最积极的举牌者。各种呜咽、各种憋屈、各种拧巴,就是信仰的残值,也是艺术的本钱,被限定在取景框内。角度如何变换,都是困境。
当代艺术的地盘,就叫困境。
梅十方将物质的大部队调到画面外,以便于打扫精神的地盘,所以我们在他的画面中几乎找不到多余的东西,这正是他的脱困方式。
梅十方 《天上有很多云飘过》 布面油彩 250cm×250cm 2016
【这里的立场静悄悄】
从理论上作出重大结论的时代已经结束,我们须进行“再思考”。梅十方天生反骨,却造不了“再思考”的反。要怀疑他人,得掏出自己。
怀疑是为了赞同。
梅十方作品出产率很低,因为他抚摸思想多于抚摸画布,向内的顿悟大于向外的侦察;他深知艺术很自我,却不会被任何自我包养。发现别人的库存,才能发现自己的需要。
为何逗留市井?为何都一鼻子灰?主观色彩从何而来?大面积留白往何处去?所有对画家的解读都是以一个问题勾另一个问题的缝,以一个发现揩另一个发现的屁股。
梅十方用最直接的语言描绘最不起眼的人群,符号化的外在特征在视觉进化中次第祛斑,揭开技术的面膜,留给我们气象万千的精神面孔,百转千回的情绪毛孔。看多了风光一时的名家“跌落在高处”,我特赞梅十方“挺拔在低处”的状态——底层力量——所有上层建筑的力量都在底层。他懂得艺术可以像茅坑里的石头,尝遍难受的同时,保持坚硬的立场。他不厌其烦地说立场:一切表达归根结底都是立场。
梅十方的立场是什么呢?我俩手谈过很多次,不断加钟,他只流下隔山打牛的一地口水。答案,都需要推理的作陪,而不是预设的条件。
屁股决定脑袋。梅十方的屁股,一半钉在画布上,一半夯在野草间。去野草化,去病态化,给异化刮骨。他的一切骨灰级探索,不过是正常人。所以在他笔下,伟大缺席了,正能量在场;呐喊退休了,口水话上位。画什么是兴趣,怎么画是手段,画出来就是立场。
野草的立场,就是梅十方的立场。
莫奈以游艇作幌子,梵高和太阳对着干,高更在远方套取利润,莫兰迪用朴素吊高贵的胃口,梅十方用生活将艺术打回原形。杜尚终于闭眼。
【在自由中寻找限制】
对头,我说反了,你们是在限制中寻找自由。
你也看见了,野草在点头——自由是我们的天赋。
没有哪一条哪一款法令规定你怎么思考。但奥威尔发明的思想警察告诉我们,从有思想开始,我们就不自由了。画画一开始是自由的,后来我们自己充当了自己的艺术警察,艺术史就这么来的。
梅十方对似与不似之间的形而上兴趣,导致了他和国画一见钟情,也铺就了他的学院派底色。从技术出发,啃掉造型的硬骨头后,他不断移情别恋,不断拆东墙补西墙,不断吃着碗头的看着锅里的,不断从韩熙载的酒局到青藤门下赶场……熨烫绘画语言的同时,加热历史记忆。发觉“记忆看见我”时,他和特朗斯特罗姆一样,已经添枝散叶了。当蝉宣锦帛载不动他的多情森林时,他的冲动开始在国画沧海外游弋,一不小心闯入油画的桑田,播起种来。国画的花盛开在油画的园子里,梅十方不是第一朵,也不是最后一朵。如同艺术上的合纵、叛逃、革命,永远没有最后一次。此处省略五百字的揣测,供诸君激扬。
对国画本纪的剪裁,对油画世家的指点,很多人谈笑了,也灰飞烟灭了。富二代和官二代看似门当户对,但生下来的崽崽,有可能既不是富三代,也不是官三代。
梅十方从国画到油画,不是一趟采风,而是长途穿越,用写意过写实的弯,用文化格材料的盘,用境界增功夫的值。油画与国画,用谁代入谁,求取未知,都是小儿科。解析艺术多元方程,没有一劳永逸的公式。不是所有重组都会成功,这正是梅十方的意义所在。
在油画与国画的争吵声中长大,对几面镜子发呆,幻觉不可避免,有时很肯定,有时很滑稽。他反感形而下的拉郎配——国画不是我的组织,油画不是我的党。梅十方从不熬古典为药、当代为罐的汤,甚至,也从不插国画为体、西画为用的言。在他看来,这些都是理性的迷宫。静悄悄地离家出走,画画而已,我只是画画,画足之蹈之不能表达的部分。
国画家族的精致客套,让我们和世界获得更持久的交谈。使用油画的遗产,要避免古典的擅权,不愿成为柏拉图们几千年后的一个屁,消化吸收排泄一揽子功能都不能掉链子。有人以打包之名挺身而出,又撞响理想国的晚钟。
水火不容与水乳交融都是危险的,过是错的脚。梅十方很善于留余地。他喜欢像席勒一样发神经,更愿意像克里一样,跟着一根线去散步;在提香们的边缘形揩油,在伦勃朗的阴影中洗澡;看拉图尔布置烛光,和马蒂斯有说有笑;到表现主义帐篷做客,在后现代舞台看戏;进去,他拣拾具象的柴火;出来,他扔掉抽象的火把。心头敞亮。如果说绘画是他的形象法院,读书就是他的心灵检察院,而观念,始终是参议院。节制,就是批判,就是成熟。
从节制中潜泳出来,梅十方的肺活量越来越大,筛掉呼吸的紧张感,去掉种种宏大预设,信手风度,造化出品,不修不饰,有玩有恭。一蹴而就的瞬间丰富,反复覆盖的蛛丝马迹,他深谙国画与油画换手抠背的妙处。他不是在画一个人,他在经营一颗心。从有限现实,到无限真实,达到一种非常的单纯。笔触间的刹车,若有心事。他的画面印满心跳,他的作品就是情感本身。从古迄今所有动人的艺术都是“灵魂的事”,所有不朽名作都如周伯通的双手互搏,一手自由,一手节制。这既是美的本质,也是美的尺度。不隔。
梅十方笔下的小变态、小疼痛、小龌龊、小挑逗,和他的小表情一样,意犹未尽。他致力于揭伤疤,而不急于敷药;着意整体的老到,而不忘露点非专业的破绽,让你莞尔一笑。
他把他仅有的自由,馈赠给我们的眼睛。
梅十方 五好家庭系列《肖姐一家》布面油彩 100x150cm 2015
【病态的启蒙】
是的,我们都有病。
病与病态无关,如同印象与印象派无关。病是自我诊断,病态是时代归纳。和很多“被自己接受,被市场篡改”的艺术家迥然不同,梅十方被他者接受,被自己拷问。他的思路震悚而古怪:作品替换成银子,银子替换成稻粱,稻粱替换成屎尿。“道在屎溺”,这就得道了?梅十方作品中的疙瘩面、杂酱线、豆瓣点,如看似平淡最奇崛的重庆小面,越嚼越有味道:生机勃勃,若有若无。生机勃勃的病人,若有若无的病态。
是的,又是一个关键词:病态。
病态是常态。
梅十方把美分为三级片:媚俗,优美,病态。媚俗——市场含量过度;优美——专业含量过度;病态——精神含量过度。过度的,都是病态的。
一流艺术的灵魂是病态的。充满忧伤地在世,充满热情地去世。病态的绿卡——在艺术与生活中往来自如。
病态之舟,以直觉为桨。病态的不是梅十方,也不是梅十方的作品,而是生活本身。振则凤兮凰兮,敛则自爱其羽。可以无耻到公开做小动作,却无法侵入内在的接受性。生病,就是艺术家的职业。职业病往往是尊严的花园。一切优越感,最终都会成为过时先生。
任何人也跳不出他所处的时代,任何时代也跳不出病态。梅十方把时代引线的张力,倾斜给形外。把病态局部的探索,委托给笔触,在惨淡经营和漫不经心间左右逢源。笔触是美从不可见到可见的唯一履历,是欲说还休的存在。梅十方以笔触的提炼,带动造型的改革,带动画面的开放,那些稍纵即逝的不适感在他笔下挽留,几处一声叹息的伤疤,回报观众的长久凝视。
见识过奥尔巴赫的咆哮笔法吧,病态的野性淋漓尽致。梅十方习惯将激情摁在铺盖下,望闻问切,自我疗伤。与独行侠的霸气外露相比,他偏爱行吟者的静水深流。给锋利的感受套上鞘,再裹上葛巾,托运给知音。辞退一切表面文章,用自己的缺点去画画,这就是梅氏的执拗。
这与他外冷内热的性格很是吻合。一副分析哲学的皮囊,装着一颗孩子般的心。 “拾穗者”的背影组合一张“老实人”的脸,就是病态的启蒙。
梅十方 《我们在一起》之一 80cm×110cm 布面油彩 2015
【更多的感受丢在画面外】
野草不是鲁迅的专利,立场不是梅十方的饭碗,精神不可能被一句话瓜分,病态也不可能被一幅画治愈。对习惯的刻意冷淡,对技艺的刻意抑制,慢慢地,我们的注意力被想象力掉了包。
在光脚的路上,梅十方将更多的感受丢在了画面外。
【后话】
艺术圈流行点到为止的互粉,而我和梅十方碰头必死磕,常在一起信口微言,拉锯大义。较真的热情,如同米沃什的饱嗝,从我们被烟酒罩染过的嗓子冒出来。讨论是一生二二生三的发酵过程,而创作是九九归一的提纯过程。言说之美如草长莺飞,创作之美如寒江独钓。一切形式都可以成立,随心所欲地和内容迎来送往。
以野草作为梅十方的精神涂层和艺术伴郎,没征得他的同意,谁叫他让我代言呢?艺术的野草,野草往往不懂。野草的艺术,一般被艺术外养活。批评家植入的解释,只是艺术与读者间的第三者插足;再好的文字膏药,也免不了误读和被误读的副作用。
误读,是欣赏的利率。